節錄自《安特森蒐集的一百個詩人故事》之一篇:柯瑞隆

「柯瑞隆!」亞瑪大喊,眼裡漫著淚,「請你住手,求你了──哥哥。」

柯瑞隆的劍尖已經逼到國王的喉前,他那屬於北國的雪白膚色因為憤怒而脹得通紅,地上的那個國王正發著抖、流著眼淚,那是柯瑞隆絕不承認的父親。

妳為什麼要為這個人求情?柯瑞隆看著亞瑪,應該已經三十年、或者五十年沒見到了吧?她的容貌依然,穿著打扮就像他連夜逃走的那天一樣,她的眼淚……也像那天一樣。

「……你走吧!」柯瑞隆放下劍,戴衛斯王驚訝地看著他,許久,才站起來,喪氣地離開,像一隻病弱的獅子。 

第八章 芮絲小姐的床底下

 

開門後,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寬敞的房間,大約和正廳差不多大,克利斯再次發現滴在地上的血跡。

接著,大家也看見,幾步不遠處,迎接他們的三個重甲侍衛。

「別動。」克利斯小聲地阻止曼徹的動作,曼徹正以潛形的姿態靠近其中一個侍衛,打算予以偷襲,只有他看得到。

而三個重甲兵還誤以為克利斯是在跟自己說話。

「我們沒有惡意。」克利斯走上前去,盯著其中一個的眼睛,說:「是那個人叫我們來通知你,叫你改守在入口的地方,剛又有動物跑進來,若動物出現,在牠上來之前阻止牠。」

這是詩人的暗示,也是他們昨天討論過的策略──要把戰力集中在對付紅月教徒,至於其他人,能避則避──而克利斯剛剛看見了動物的腳印,所以料想這樣暗示應該比較合理,通常合理的暗示能產生更大的效果。

只見那人點點頭,眼神漸漸變得迷茫。克利斯又再次強調,「要守在樓梯口那兒,沒看見那隻動物的話,就別離開!」

那人於是步出房門,離開了,剩下兩個重甲兵也不知所措了起來。

蕊之娜清清喉嚨,那也是一個暗號──曼徹小心地退到房間的底端,因為蕊之娜準備要施睡眠術了,除了她本人以外的所有人可能都會睡著。

「是這樣的,這東西。」蕊之娜從袋中掏出一個大概三四公分高小砵,在對話的同時,克利斯也漸漸往門邊退,而兩個重甲兵對眼前這個女孩感到奇怪。

「在裡頭放上一點白沙、以及一片玫瑰花瓣……」蕊之娜一邊優雅地好像要表演戲法似地,一邊說:「很香的……Je apo Lo tarien Je apa Ro lalilian……」

後面是一串法師才懂的東西,兩個重甲兵聽著聽著──就在那念咒聲中倒下了。

「睡眠術。」蕊之娜笑一笑,「非,有發現嗎?」

「應該是有的……」曼徹人在房間左側盡頭的床榻旁,對著床榻東看西看的。

那裡躺了一個面色血白的小姐,看得出來那就是雷思曼說的女兒了。

「喂!我的睡眠術時間可不長耶!」蕊之娜不太高興,哪有人在緊要關頭還在看小姐的。

本來他們的計劃就是,正面迎擊不妥,能避則避,蕊之娜的睡眠術時間約有一分鐘,這一分鐘當中,把來人分別「各個擊破」,她還可以再以驚恐術拖延一下時間。

不過,事情比他們想的更順利,看來這不知道哪裡來的敵人並沒有把所有的侍衛都叫來,否則再多來兩三個重甲兵,對他們可就不利了。

「我知道。」曼徹答,任何人進這間房間一定都會先注意到這個小姐的,不過,這不是他跑來這兒的原因,他在這邊的原因,是因為剛剛發現這小姐所躺的床榻圍飾,整齊到一個不自然的地步。

第一紀元的人們還沒有「床」,通常是直接在地上用一些東西圍出一個範圍做為「床榻」,而烈塔小姐所躺的地方,就是用各種鮮花、卷軸、和四個角落的香爐──這些東西圍成的,說真的,若不是當中有卷軸,看起來還亂像是剛死亡的樣子。

而曼徹對其中的一個香爐特別感興趣。

「我說,通常這種東西若固定在地上,一定是有它特殊的功用。」

克利斯點頭表示在聽。

「這些書卷都是假的,根本不能拿起來,也全都黏死了,這種狀況一定是有什麼,只要試著把能轉的能搬動的都動動看的話──」曼徹把香爐放花水的盤子跟底下擺蠟燭的接合處轉了一下。

突然,床榻開始震動,三人趕忙往後退,只見整個床往上升了一層樓高,把那位小姐高高的舉在上頭,剛剛那些圍飾,全都正好放在接縫上!而這升起來的部份,正好有一道門。

「立奇小姐,這是魔法嗎?」克利斯相當驚訝。

「理論上,應該不是。」蕊之娜思考了一下,這東西他也沒看過。

「不是魔法,這只是機關,不過還真驚人,這麼小的動作就可以啟動──」曼徹面露欣賞之色。

「他們快醒了。」蕊之娜臉的難看地說。

「我看看有沒有陷阱。」曼徹對這扇門再三檢視,才小心翼翼地開門,裡頭是一個大約容得了兩人的洞,地板很低,大概有一公尺的深度,中間則有一根木棒直伸到頂,好像在支稱那個空間似地。

「嗯……立奇敢跳嗎?」曼徹問蕊之娜,而克利斯聞言就直接跳下去了。

「下面沒東西,快喔。」克利斯在下頭喊著:「那兩個快醒了。」

「好啦我跳。」蕊之娜硬著頭皮,蹲爬著下去,而曼徹緊接在後,飛身攀住中間那根木棍,再伸手把門一關。

兩個重甲兵醒了過來。

「咦?剛剛發生什麼事?」其中一個問另一個。

「他們是不是來過了?」另一個回答。

但環顧四周,跟剛剛沒有什麼兩樣。

「嗯,應該沒事吧。」他們做了結論。

*    *    *    *    *

可以感覺得到,那個奇怪的運輸裝置一直在下降,降到很底下的地方停住後,開了門,是一條狹長,只有不到兩人寬的走道,觀察走道的兩邊,可以知道那是人工開挖的地底。

越往裡面走,越是充滿騰騰熱氣,那種乾燥感,好像誰在房間裡生了營火一樣,三個人也越來越緊張。

狹窄的通道盡頭,是個正亮著紅光的房間,裡頭聽得到男人說話的聲音,但聽不太清楚。

「現在要打魔王了嗎?」克利斯磨拳擦掌,蕊之娜正在緊張,看他那個樣子,白了他一眼。

「對不起。」克利斯又想起蕊之娜在旅館審問刺客的那一幕。

三人靠近了門邊,曼徹的身影又漸漸變透明──

「歡迎啊,我的客人們。」裡頭的男人說。

既然被發現了,他們也就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

如果讓蕊之娜來形容這個房間,大概是,長約四十五呎、寬約三十五呎的,法師學院研究室吧?不管是樣子或是裡頭布滿的各種奇怪的材料,都像極法師學院的研究室。

入門後往右看,會看見一個半透明的形體躺在平台上,看起來跟主人房裡的烈塔小姐非常類似,但那個形體是煙霧狀的,像平台上放了一堆乾冰,而乾冰冒出了淡褐色的煙氣,漫成一個小姐的樣子。

而門口正對的,是角落一個用木條粗糙釘成的籠子,裡頭躺著依吉、帕蘭恩,和依吉那隻狼,牠滿身是傷,血流不止,看起來已經沒有力氣站,但依然憤怒地瞪著講話的男人。

籠子外不遠的地方躺了一個穿皮甲的男人,從他滿身是齒痕看得出來,羅伯的傷應該是他造成的,那人的血還在流,可見是剛倒地不久。

籠子旁有個木台,上面放著帕蘭恩的劍和那把,雖然名為短弓,但蕊之娜怎麼都覺得非常大型的弓,長劍沒有入鞘,上頭染的血跡還是剛乾躁的暗紅色,還有依吉的細劍也在那兒。

講話的男人,如同在薩必歐林裡遇到的刺客一樣,用黑布包住了面容,以及一身同樣黑色的法袍。

另一個穿皮甲的男子沒有遮臉,看起來是侍衛的打扮,突然大吼一聲:「你想幹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箭矢從皮甲男的右前方射來,皮甲男身一側就閃過了,箭與平台上躺著的煙霧人形相擦而過,插在牆上。

「看來……是來者不善呢。」黑衣法師笑了,其實很難看得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語氣笑了,接著就念出一連串的音節……

「他們中了睡眠術,讓他們見血就──」蕊之娜知道法師要攻擊了,趕緊告訴曼徹如何叫醒同伴。此時黑衣法師指尖一彈,三枚橙紅色的魔法光球朝她和克利斯飛來,有兩枚重重打在她身上,她就失去了意識。

皮甲男見機不可失,心想攻擊會潛行的傢伙不如攻擊詩人,於是兩步上前,在克利斯被魔法飛彈打中時,準備再補一劍。

克利斯早就料想到這個狀況,在對方餵過劍來的同時,一個漂亮得有點多餘的轉身,繞到對方背後,「安息!」如同旅店遭襲那次,他用力朝對方後頸劈下,不同的是,這次他不用手刀,用的是短刀。

皮甲男的頸脈被刺穿,大量鮮血噴發而出,克利斯用更快的速度把刀抽出,再一個閃避躲開了血泉。

曼徹再次進入潛行狀態,他知道那個法師一直沒有看到他,他走到木台旁,拿起依吉的細劍,準備把中了睡眠術的人叫醒。

不過,在那之前,黑衣法師先行念起了一串咒語,只見他一邊從衣袋裡掏出什麼,接著他手裡出現了一個發亮的紅點,亮點比曼徹的細劍更早飛到籠子裡,接著,還沒有意會過來,那亮點「砰」地一聲,發出一聲,聽起來相當輕脆的聲音,及隨之完全跟聲音搭不起來的大爆炸!

早已無力的狼,用最後一絲力氣,在爆炸的那一刻跳到主人身上,接著就厭厭一息,這下不需要曼徹刺了,他把長劍和細劍扔進籠子裡,中睡眠術的人全都醒了過來,火球把籠子的木條全都燒了起來。

「羅伯!」依吉睜眼後大叫著狼的名字。

羅伯是她最重要的伙伴!依吉在原地不動,閉上眼,「我祈求光明的魯斯!請伸手撫摸自然界的朋友!求您讓牠從傷害中復原!」

她一心想著這是最重要的伙伴,果然祈禱的效能特別卓著,羅伯身上的燒傷和劍傷都略為復原,還比剛剛更有力氣多了,牠張開眼,衝出火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黑衣法師前面,狠狠地咬他一口。

蕊之娜倒在地上,剛剛魔法飛彈在她身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跡,克利斯唱了一首滑稽的兒歌,在唱的同時,空氣好像因他的聲音而產生了一些奇怪的波動,但大體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也是身負重傷的帕蘭恩起身撿起自己的劍,用力一砍,把著火的籠子木條劈出一條路,像他在森林中常做的那樣,接著他完全不閃避地,直直朝黑衣法師走去。

幾乎都是同時的事,曼徹把武器扔進籠之後,轉身朝黑衣法師發了一箭,但仍然沒有射中。這一箭破壞了法師身邊的一個藥水容器,藥水灑在平台上,法師驚呼一聲!

「可惡,我的實驗……」法師怒視著朝他走來,打算從後方將他包圍的曼徹。

「法師最怕近身攻擊,所以要盡量保護我,讓我在後方。」昨晚討論戰術時,蕊之娜這麼告戒大家,既然如此,攻擊法師就是要近身是吧?曼徹、帕蘭恩、羅伯將黑衣法師圍住。

「我才不會讓你們得逞……」不知怎麼的,黑衣法師的動作顯得相當詭異,他的右手一直不斷地往前,好像有什麼人在拉他一樣,這讓克利斯露出一個不易查覺地微笑,也朝法師走了過去。

情況緊急,黑衣法師即使好似有什麼干擾,但他仍然念出了一串咒語──接著,就像鏡子一樣,突然,他一分為五了。

「哈哈哈哈哈!」五個黑衣法師一起大笑,發出了五倍的音量,完全一模一樣的動作。

「他媽的。」帕蘭恩啐一口。

此時,蕊之娜因為依吉的祈禱,已經醒了過來,「這是鏡影術!」她見狀喊道:「把影子打碎就可以了!」

說話的同時,羅伯早已經先咬碎了一個法師,咬碎,甚至發出匡啷一聲呢。

克利斯看到法師一直拼命拉回自己右手的樣子,強忍著不要笑出來,朝其中一個黑衣法師戳了一刀,對方雖然躲,但仍然打中。

匡啷一聲,影子碎掉了。

帕蘭恩也跟進,用長劍一揮想砍掉兩個影子,不過沒算準,只有一個揮中,同樣是碎掉了。

曼徹從後方以十字弓出手,怕傷及伙伴東閃西避,結果啥也沒有打中,黑衣法師只是稍微傾了一下身就躲過了,接著他又再次念了咒語。

蕊之娜尖叫,發誓以後她絕對不念這個咒!房間裡突然跑出上百隻老鼠,萬頭鑽動,衝到以黑衣法師為圓心的一定距離形成一個圓形,開始瘋狂的囓咬圍在他旁邊的帕蘭恩、曼徹跟克利斯。

那老鼠圈範圍不大,但在範圍中的人若不對付老鼠,就老鼠就會整群地攀上他的身體,被咬過的地方都會見血。

依吉來到羅伯身邊,在老鼠圈外頭為帕蘭恩祈禱,帕蘭恩身上的傷也就好多了,蕊之娜則退到門後,為自己施了一個加強抗力的法術。

「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生─氣!」詩人很討厭骯髒的老鼠似地,為了快點終止這個噁心的法術,他朝僅存的兩個法師分身砍去,又是幻影,碎了。

僅剩一個法師!帕蘭恩朝那人狠狠砍一道痕,差點沒把他整條手臂砍斷,老鼠群隨之散去,接著他憤憤地再捅一劍,直插法師的胸口!

只見黑衣法師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帕蘭恩呼出一氣:「他媽的,什麼噁心的鬼法術!」

「飛蟲走獸──可以指揮附近的動物攻擊周圍的人……」蕊之娜道:「真噁心。」

這時候,倒在地上的法師右手再次伸了起來,帕蘭恩揮起長劍──

「別!」克利斯對帕蘭恩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圍過來的每個人都很好奇地看向他。

「好啦,可以放開了,謝謝你。」克利斯不知道對誰說話,惹得大家不明所以,但那隻手聞言就重新掉回了地上。

「不成材的小詩人一點無聊的把戲而已,我本來是想打斷他的專注,使他無法施法……」看到大家詢問的目光,克利斯解釋道。「沒想到他好像完全不受影響啊,真是厲害的法師。」

「請問你是下了什麼指令呀?」蕊之娜很好奇,這不是她的領域所知了。

「這個嘛……『抓著黑衣法師討人厭的右手把他拖到梅爾面前』!大概是這樣子的指令。」

「真是複雜的指令啊。」蕊之娜再次白他一眼。

*    *    *    *    *

手忙腳亂地造水、滅火之後,大家開始討論下一步行動。

由於之前的經驗,不再有人想動手去掀開黑衣法師的面罩,為了怕再次引起火苗。

「為他舉行葬禮吧?」依吉提議。

「嗯。」曼徹附議道。

蕊之娜則開始研究房間一邊的平台器材,滿身是血的帕蘭恩一邊拭汗也拭血地,也靠了過來,他現在才發現自己被老鼠咬得傷口全身都是,雖然血流不多,但精神一放鬆,還真是痛啊。

這跟樓上躺著的小姐長得好像,應該是領主的女兒吧?蕊之娜略有所感地:「真是不幸的一對父女……」

「不是的。」依吉說。蕊之娜不解地看向她。

「芮絲!」才說著,烈塔就出現在房間裡,他看見平台上的人形,失聲叫了出來。

「芮絲!芮絲……」

這是一個驚慌的父親,五個人默默地讓開,讓他走到那平台前,烈塔一邊發著抖,臉上揉合了驚訝、害怕、擔憂等等的情緒,他顫抖著蹲下。

蕊之娜嚇了一跳,「那地上那個法師是誰?」

「是德拉瑪。」依吉冷靜地回答,她就是從那首詩裡知道的。

在場所有人都大為吃驚,原本他們對於法師就是領主這事是他們毫不懷疑的。

「芮、芮絲──妳這是怎麼回事──」跪坐的烈塔伸出手,想試著摸那個煙霧體。

「不行!」蕊之娜喚道。

帕蘭恩聞言,馬上一個動作,要拉起蹲低的烈塔,結果這一拉,烈塔重心不穩,人朝帕蘭恩撞去,帕蘭恩也被拌了一下,一腳擦到那個煙霧體。

「啊──」他痛得慘叫一聲,馬上縮回自己的腳,只見腳上的鞋已經焦黑,擦到的部位變成了冒煙的焦肉,痛得他蹲下身去,臉全都皺在一起。「啊──天啊,這是──」

那煙霧被帕蘭恩踢到的地方也缺了一個缺口,接著非常快速地,煙霧開始旋轉、變幻。

其實說是旋轉也不盡然,應該是激起了波動,那些煙霧冒得厲害,一開始人形似乎要散掉,眾人全都退開,包括烈塔也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接著那像是乾冰煙氣的人型開始變化,或說,她「活起來」了──本來要淡開的煙,慢慢地又重新聚合成另一個形狀,看起來像是那個小姐的樣子,但比一開始小得多,因為已經散去了一大部份的煙。

「我要回歸比緹的氣息了……」

房間裡,一個女孩的聲音傳來,但那聲音無法判斷從何而來,絕不是從那煙體出來的,卻也不是往任何一個方向,每個人同時都聽到了這個聲音,從自己裡面發出來,他們面面相覷。

「爸爸,請殺了我吧,我在身子底下藏了一個卷,請殺了我……」

煙霧隨著那聲音,以高速散去,「芮絲!」烈塔箭步向前,伸手想觸及那煙,卻慢了一秒。

聲音停了,人型也散了,留下烈塔,臉上的表情又更添一筆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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