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議事會四十五年第十二期(節錄討論事項)

第 四、配合伊克索聯會發布的消息,近日請清查各領地內,所有半精靈的出入狀況並回報給伊克索公會。

第 五、同上,伊克索聯會聲明,若有發現動作緩慢、怪異、且僅在半夜出現、發出奇怪吼聲的動物,請馬上與當地伊克索分點或教會聯繫。

第 六、西大陸聯會將與矮人首領古克路‧奧茲配合,在明年第三季開始,施行特殊金屬開採管制作業,並採取記名買賣措施,目前具體作法仍在頸環海岸數港試行中。 


第一章 微不足道的開始


布薩亞大地,和幾世紀以前的地球一樣,有漂亮的綠地藍天和未經人為破壞的生態:春天時大地換上千姿百媚的花衣裳;夏天樹木和草地的綠是最厲害的畫家也畫不出的油亮逼人;秋天大部份的作物都收成,人們歡慶著豐收或為欠糧憂心;冬天白雪片片,萬物冬眠,孩子窩在灶邊烤火哪兒也不想去。

雖然一切和地球是如此相仿,唯一不同之處卻使布薩亞不屬於地球的任何一部份,那是一個有魔法、有龍的世界──就像每個床邊故事一樣,布薩亞有英勇的武士,還有著神秘的法師,還有各種各樣的種族生物,熟悉的羊腿人聽說是個友善的傢伙,夢中俊美的精靈在布薩亞也不僅在夢中,不過他們高傲的個性使他們很少露面是真的。

布薩亞大地,由天空俯瞰起來,是一隻展翅龍的側影,理論上,然而實際上,第一紀元時的布薩亞世界裡,並沒有任何科技讓人能夠看到包含全地的影像,人們對大地的認知來自於傳說。

古老的創世神魯斯和司古洛聯手打倒了巨龍布薩亞,並將龍封印在海底,隨著時日推移,龍的身體漸漸變成一塊大陸。

這塊大陸的北方高地永遠嚴寒為雪所覆,南方的長條型半島上有麥色肌膚的熱情種族,然而,大多數的故事往往發生在一個不冷也不熱的地方──在布薩亞巨龍的頸部連接腹部之處,有一塊小小的森林,腳程快的人,繞著林邊走不消五天一定能夠繞一圈,小小的森林,長滿了溫帶的林木,個個筆直高聳毫無心機,春來吐芽夏來發,秋冬準時地化為護花腐葉,為下一個循環做準備。

春去秋來,冬盡再春,如此規律的輪迴讓時間好像停住了,似走,卻又沒走,總在三百多個日子後再來臨,在森林裡,時間未曾留下痕跡,只在林邊的那個小屋裡,留下了日漸蒼老的夫婦和已經長大的男孩。

他叫做法蘭斯格‧佛瑞塔,小名喚作弗蘭,法蘭斯格亞在通用語中是「坦白」之意,大概是這個原因,他以往總是開朗熱情,充滿朝氣,但也因為如此,他的脾氣衝動一直是他年邁的父母所擔憂的事。

弗蘭再度與父母同住已經是第六年了,因為他的活動力強又手腳敏捷,在他十一歲時,父母親曾把他送進昂貴的寄宿學校,是地方專門培養針對首都學院騎士考科設立的學院,得念個九年才能畢業。弗蘭在騎士學院裡表現非常引人注目,對於劍術、騎乘相當有天份的他,剛入學即受到學院教師們的注意,但他只念四年半就結業回家,卻是因為他那一連串和成績同樣令人難以忽略的犯規事蹟,最後是一場同學間的鬥毆把他送回鄉下的。

弗蘭對這件事一直感到相當內疚,騎士學院的學費可不便宜,若順利畢業通過考試,他就有機會成為騎士團的一員,那可謂飛黃騰達了,即使沒考進騎士團,騎士學院的畢業生在城裡招學生,當劍術老師,也是有頭有臉,可以讓家裡年邁的父母好過後半生,他卻弄砸了。

大概是這點內疚,讓弗蘭更加孝順,每天隨父親出入森林,漸漸取代了父親在家中的粗工,多少也幫母親做點細活,就這樣平淡安穩地陪伴兩老在森林邊生活,如果一直下去,是否也是種幸福呢?他常想。

夏季的晚上,弗蘭坐在飛蚊肆虐的燭火旁,挨著一點燭光幫母親穿針,父親則默默對著窗外發呆。弗蘭敏銳地感覺出今天的氣氛不太一樣,平時沉穩慈祥的老母親今天手抖得特別厲害,常自娛娛人的父親也一反常態沉默,好像被窗外的月光迷住似地。

弗蘭今天一整天都試圖與父母多講幾句,但話題總結束在母親欲言又止的神情和父親的迴避中,因此他放棄再問了,專注於手中的工作,手指靈活地操弄針黹,昏暗的燈光絲毫影響不了他。

「弗蘭啊,你都看得很清楚對不對?」母親在神色怪異地看了他許久之後終於開口。

「是啊。」弗蘭抬起頭來看著母親,不明白為何要這麼問。

母親的眼神更加深長。「你知道嗎,一般普通人,是沒辦法在夜裡只靠一根蠟蠋做這些針線活的,即使可以,也很耗眼力,撐不了你這麼久的……」

「老太婆啊,妳就直說吧!這麼結結巴巴的聽了就討厭。」一直立在窗邊望月的父親暴躁地說完這句,像無頭蒼蠅踱了幾步,荒亂地拉了一把木椅,重重坐下,外加嘆口氣。

再怎麼遲頓的人也看出有什麼驚人的事實要被揭開了,弗蘭當然知道,是時候到了:「接著不會是要告訴我,其實我不是人類,是個半精靈吧。」

白髮蒼蒼的兩老愣住了。

弗蘭放下手中的針線活,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因為有精靈血統,因此黑暗中也能看得見,對擊劍、弓術和騎乘特別有天份,特別大的力氣,還有──」

弗蘭吹熄桌上的蠟燭,以一種平靜而溫柔的語調,「魯斯的恩惠,請點亮黑暗。」一語畢,桌上又恢復光芒,不同於剛剛的紅黃色火光,這次是溫柔的白光,以弗蘭手握的針包為中心,悠悠開綻。

白光映照出兩位老人的表情,他們臉上的皺紋因驚訝而密集。

「魔法,精靈的天賦。」弗蘭做結。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母親困難地從喉間并出這幾個字。

「在騎士學院知道的。」弗蘭平靜地回答,叫自己盡量不要想起在騎士學院時他是如何因為異於常人的外表遭同學排擠,又是如何絲毫不努力就拿到全年級數一數二的成績,如何被取笑,還有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綽號「阿諾莫」──精靈語的怪胎。

他眼中的悲傷痛苦,面對著他的老母親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對不起,孩子,我們以為不告訴你你就不會曉得了……」她上前抱住他。

弗蘭沒有抵抗,也許曾經痛苦,但他早就原諒了。身為精靈與人類結合的後裔,他註定不被任何一方接納。

母親在他的懷裡哭泣,他早已知道現在抱著他的人,並不是他的生母,但是不是生母並不重要,這二十年來他們才是他的父母。

「放心,只有你們是我的爸媽……」

父親卻搖頭:「不,弗蘭。」他焦躁地看了弗蘭兩眼,明顯地害怕接觸他的眼睛。「你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我們、我們──唉呀老太婆啊,這什麼時候了,我求妳別再哭了好不好!」隨著語氣加重,他再度站了起來,走到弗蘭面前做勢要拉開哭泣的妻子。

「爸!」弗蘭欲伸手檔下,母親卻自己放開了他。

「唉呀!妳、妳就好好說吧妳。」父親又回到窗邊,他今天就是不斷重複這幾個動作。

「弗蘭…其實,我們,是受託的,我們,沒有孩子……」

這是意料之內,弗蘭溫柔地看著母親,試圖安撫她:「我知道,當我知道我是半精靈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無所謂的。」

「妳講什麼廢話呀妳,他都知道他是半精靈了,還需要妳說這些嗎!就講信使的事就好了…」父親打斷,弗蘭覺得那個「他」聽起來格外刺耳。

「好、好……」老母親吸吸鼻子,用帕巾抹乾眼淚,調整呼吸:

「是這樣的,當年將你交給我們的,是一個老精靈──他說他叫法達(精靈語的『真實』之意),就住在薩必歐林內,當然,是林子的深處,他請我們扶養你,並且按時送錢來,他不過問任何事,只要求當他有交代時,我們一定要完全配合……」

喔?沒想到自己的身世比想像中的更複雜了點,原本他還以為自己是某個人類、或精靈生下就立刻丟棄的孩子呢。弗蘭露出瞭解的神情。

「今早來了信使,就是…早上那隻鳥。」父親接口,依然避開了弗蘭的眼神。

母親又接著:「我們不識字,早上的那隻鳥帶來的是法達的口信,叫我們告訴你,今晚月昇過頂後就立刻出發,往薩必歐林裡找他,我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你該準備上路了。」

「不能不去嗎?我不在乎我自己的身世,我只要待在這兒就可以了。」弗蘭說出早已想好的答案,不管事實何時揭露,他從未想過要離開。

但回答他的是父親的沉默,和母親細細的嗚咽聲。

「我一定得去嗎?」弗蘭皺起眉,他不懂。

父親走進房間內,拿出了一個布包:「拿去吧,這是法達給我們的錢,我們用得不多,最大的花費就是你騎士學院的學費,其他都留起來了。」

母親的啜泣更急速了。

「有這麼……嚴重嗎?就算我去了也不過是找到那個精靈,講幾句話就回來了…」弗蘭剛剛的穩重消失了,他的眼光急忙在兩位老人面前回梭,想找一個答案。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室靜默,和母親持續的哭聲。

過了好半晌,或其實只有一下下,老人嘆了口氣:「法達說叫你做好長途的準備,事情…恐怕不是一時半刻解決得了的…」接著刻意地打起精神:「好了,就這樣吧,你去把你的衣服什麼的帶一帶,記得你的劍──今早幫你整理過了,路上小心點吧!」

「我不去!」弗蘭堅定地看著爸爸。

「你就去吧!」老人不耐地轉身背對著他,看起來更多添淒涼:「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總要解決他!快去快回就是了。」

「總要解決他」是弗蘭父親的口頭禪,通常當他這麼說的時候,那事情就已成定局,弗蘭很清楚這一點,於是走到桌前,打開父親拿來的布包。

「是啊…就去看看吧,遲早都是這天的,像你爸說的,快點解決,快點回來……」

弗蘭不答,打開布包,赫見竟然是少見的百元鈔卷,十張十張地用草繩綁著,大概有上萬塊,他毫不遲疑地拿出其中的一半放在桌上:「這些你們留著吧,我帶一半就夠了,薩必歐林這麼小,我需要錢的話,等我碰上那個法達再跟他拿就行了。」

當然愛子心切的老夫妻們難免一陣推託,「拜託!我在城裡生活過,一把劍也才不到一百元,我帶個五千夠我在城裡活十年了好不好!」最後是弗蘭這麼說,才讓這齣推錢的鬧劇落幕。

他回到房間裡,未點燈的房間是綠色的,擺設他看得清清楚楚,房裡也沒什麼擺設就是。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依然平靜。

事情,應該很快就會辦完了吧。他想。

*    *    *    *    *

雖然薩必歐森林四週屬於人煙稀少的鄉下,但在森林周圍依然住了幾戶靠林子討生活的人家,佛瑞塔家是其一,雷格諾家是其二,同樣簡單的一家三口、同樣靠林為生,但不同的是,這人家裡有的是一個女孩。

依特莉吉亞‧雷格諾在清晨第一道陽光射進屋內時就醒了,夏日的太陽總是醒得快,不過並不造成她的困擾,她依然一睜眼就骨碌碌地跳下床,拿起椅背上的衣服套上,用麻繩在領口前打一個標準的蝴蝶結;接著套上皮縫的膝上短裙,露出的是一雙結實勻稱的長腿,穿上同樣是皮製的腰帶,在腰側扣好;最後一個迴身,拿起桌上的皮辮繩,將褐色波浪長髮整個攏至腦後,紮成一個粗糙的髮髻,動作輕巧迅速,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她不時望向窗外,似乎在等什麼似地,看到了投影在地上的黑影時,她露出了笑容,淺琥珀色的眼珠幾乎要溢出金光。

「依吉,妳師父有消息來喔。」

「知道~」拉長了尾音回答,她穿上自己紮的草鞋,將鞋帶細心地綁在小腿上,特別調整了一下,仔細注意對稱──這個年齡的女孩難免愛漂亮,就算是崇尚自然的年輕德魯依教徒也依然。

綁好了鞋帶,她半跑半跳地衝出家門。

迎接她的是一大片鮮綠的草地,已經升天的太陽散發夏季的溫暖,一片晴藍的天空暗示著又一天的好天氣,天空是藍的,草地是綠的,她露出滿足的表情,閉上眼睛抬起頭,深深吸一口太陽下的青草香,都是魯斯的恩賜。

「早─啊──菲利斯──」深吸滿氣,依吉從腹腔深處釋放音量,發出遼亮的動物式吶喊,清脆的嗓音讓人聽了心情都會大好。

天空盤旋的灰鷹知道依吉出來了,以優美的姿勢緩緩下滑,她趕忙在地上挑了根劈壞的廢柴拿在手中,灰鷹完美而精準地降落於她手中的木柴,力道之大,讓依吉轉了半個圈。

依吉愛憐地輕撫灰鷹的背,「辛苦你了!」接著走到劈柴用的斷樹幹前,灰鷹知道她的意思,自動跳下柴木,站在樹幹的橫斷面上,粗壯的腳勾上,繫了一捲羊皮紙。

「待我來看看是什麼。」依吉解開繫著信息的麻繩,拉開羊皮紙,喃喃念出內容:

「今天祈禱後請往東北進入薩必歐森林,我在森林中等妳,需要遠行,請準備好行李,與家人告別……好像是很重要的事呢。是嗎?菲利斯?」信上的內容簡單易懂,她念完信,看了一眼灰鷹,被牠臉上不尋常的凝重神情嚇了一跳。

「怎麼了?是很嚴重的事嗎?老師有說什麼嗎?」身為德魯依,她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動物的情緒,但這次又更不一樣,菲利斯傳達出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心事。

「……好,我知道了。」與灰鷹對望大概三秒,她很輕易地就解讀出菲利斯的憂愁,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甚至可能是她這輩子都沒有遇過的嚴重事件,比瘟疫流行更嚴重、比旱災、地震都還要更嚴重的事,會是什麼事呢?

依吉收起向來的笑容,「我知道了,回去吧,我祈禱之後就會去了。」

菲利斯收到依吉的命令,趁風一起,順勢起飛,以鷹類獨有的優美翔姿翩然離去,她目送牠遠飛,將羊皮紙一捲,放進皮帶裡。

接著,她在劈柴場的斷木上盤腿而坐,閉目,雙手合十,以類似佛門打坐的姿勢,靜靜地祈禱起來。

「光明之神魯斯,請在一日之始賜與你的子民力量。」在心中默念之後,她放開一切雜念,打開所有感官,把一切感覺放大。肌膚上輕撫過的微風有菲利斯剛留下的氣味,土壤的呼吸是生命的吐吶,年邁的樹幹有發新芽的聲音……她讓自己感受,不論是潺潺流水、燃燒豔陽、帶著晨露濕氣的空氣,將這些細微的感受,凝聚在體內比心臟更深的地方。一點一點累積,透過魯斯的力量,慢慢形成一種能量,讓德魯伊有能力的自然助力,慢慢在體內膨脹、發燙,直到飽脹。

她睜開眼,祈禱結束了,太陽也往南斜了一分,等會父親就要離家入林,她得快去辭行才成。

重新調整一下短裙的位置,若要出遠門,恐怕不能穿這件,行動實在不太方便,依吉在心中盤算著,長途旅行還得帶水罐,食物家裡應還有些麵粉吧。

就這樣一邊盤算一邊進了木門,迎上前來的是爸媽一如往常的大大笑容。

「依吉,妳師父說什麼呢?」像往常一樣,發問的總是母親,父親則拉開鄰座,意示她坐下吃早餐。

「不了,我不吃,師父叫我祈禱完就去找他,事情似乎非常嚴重。」她說這話時是沒有笑容的,想起菲利斯的眼神,她就笑不出來。

父母親也查覺到她的臉色不對:「那就去吧,快去快回。」母親說完,見她不動,只是一個眼神交會,就懂了意思:「要…去很久?」

依吉點點頭:「和以前所有的事情完全不一樣,老師特別交代,要我和家人道別……不過我想應該一兩個月就會回來了吧!」爸媽看她的眼神裡的擔憂讓她勉強自己裝出輕鬆的口氣。

屋裡安靜了一下。

「依吉啊…妳也已經十六歲了吧?」打破沉默的是爸爸,他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早餐。

「嗯。」

「若是一般的女孩也差不多該嫁人了,妳身為德魯伊,應該比她們更負重任,是該出去走走了。」父親以一貫的慢條斯理說。

母親也擱下手裡的家事:「那就這樣吧,東西快去打包一下,糧食先帶個七天份吧,太重了妳也拿不動,其他的,妳得自己來。」

「嗯!放心,我動作很快!」依吉用力點點頭,向爸媽露出釋懷的笑容。

「記得穿皮靴。」爸爸簡短地交代。

「是!爸爸。」依吉向爸爸俏皮地眨眨眼。

是啊,也該出去走走了,她十六歲了呢。依吉在自己小小的房間裡飛快地打包,雖然面對離別有些難過,卻也充滿了期待──德魯伊也是一種冒險者職業,她當然也想去冒險!

她先脫下了草鞋,這東西保護力不夠,只能平常日子在熟悉的薩必歐森林裡或許可以,若要遠行,實在找自己麻煩,雖然草鞋配上短裙真的很好看,但要冒險,應該以實用為主。

依吉以骨匕用力一鑿,草鞋的鞋帶應聲斷落,她將鞋帶和鞋底捆好塞進行囊,草鞋已經穿得柔軟舒服,可是很好的靴底呢。

再套上靴子、換上半長褲,把褲管開口仔細紮緊,塞進鞋子裡,從床底拉出竹席──這是依吉放衣物的地方,她挑了一件短披風防風,再拎一件黑色軟麻長披風收起來,衣物部份就算打包結束了。她拉著皮囊轉身往倉庫走去。

倉庫裡依吉遇見了母親。「這些拿去吧。」母親遞過一個沉沉的麻袋,裡頭是麵粉,她接過來,向媽媽點點頭。「等會打包完來屋子裡,爸媽有話跟妳說。」

母親走了,依吉依需要把東西帶齊,這些都是自小就受到師父訓練的,也曾跟師父去森林中生活一個月,身為德魯伊,要有就算常年住在森林裡也沒問題能力才行,因此,她需要的東西她很清楚。

拿完了東西,依吉準備回屋內,雷格諾家不大,倉庫旁還有個雞舍,其實沒幾步路,她刻意放慢腳步,這是真正的遠門了,是嗎?如果是,她想多看幾眼這個從小到大的家園。

推開再熟悉不過的家門,她要自己在腦中牢牢記住這扇門的木紋,以便在將來的日子裡有思念的憑據。

爸媽坐在桌前等他,桌上的早餐已經推往一旁了,在椅子和桌上放著的,是一套女性用的軟皮甲,看起來還很新。

「這…我們家…怎麼有這個!」依吉難掩驚訝神色,軟皮甲,她一直夢想擁有的,就算跟熟稔的獵戶買,一套也要十幾金,她知道家裡沒這個錢,一直想等自己的手工更上層樓之後請會做的人教她呢。

「萊凱勒做的,妳不是一直很想跟他學皮甲怎麼做嗎?這是他為你量身訂做的唷!妳一直想去冒險,要冒險沒有像樣的戰甲怎麼行呢,是吧。」爸媽你一言我一語的把上述的話拆成好幾段講,聽在依吉耳裡句句都摧淚。

「…謝謝~」本來不想哭的,卻還是哭了,謝字一開口,眼淚就忍不住樸藪藪地掉。

這個家,真好。

她一定要快點回來!

*    *    *    *    *

從得知需出遠門,和真正踏上旅程,雖然她已經盡快上路,卻仍讓太陽又多斜兩分,大概是穿皮甲花太多時間了吧,第一次穿,難免有點手忙腳亂。

師父既然如此緊急,那她必須要抄捷徑了!小跑步到林邊之後,她深吸一口氣,就像剛剛和菲利斯打招呼那樣,把氣息壓到身體深處,再經由胸口共鳴喊出來。

「喔──」依吉朝森林喊著,一邊朝森林快速地跑去,這是動物式的吶喊,最天然的語言,生物共通的信號。

回聲在森林裡引起一陣共鳴,是樹木間迴蕩的共鳴,也是動物間互相傳遞的共鳴,德魯伊是動物的朋友,屬於森林的一份子,動物們都知道,依吉來了,也知道依吉想傳達的意思,一時間,醒著的鳥兒互相交頭接耳,猿猴聽見鼓胸而嚎,烏鴉拉長脖子嘓嘓傳話──

「喔──」依吉再喊一聲,拔尖尾音,聲音鑽進樹林,在薩必歐森林筆直的樹幹裡迴蕩,穿過樹葉,驚醒睡著的貓頭鷹,洞裡的狐狸也探出頭來,向天嗷嗷,天上的老鷹聽見了,把信息帶到高地的洞穴裡,灰色的狼群於是引吭。

當狼的聲音傳回依吉耳裡時,她已經爬上第三棵樹了,雖然身上的行李和皮甲的重量讓她很不習慣,但這是她的森林,她再熟悉不過;就像這片森林對她也再熟悉不過,她知道,自從那次發病之後,她就是屬於這片森林的,這片森林也是屬於她的。

躍上另一顆樹,無須思考,她跑向樹枝尖端,樹枝因她的重量向下彎,彎到正好讓她構上一捆藤蔓的高度,她很快地在以細藤枝捆住右手掌,向下一蹬。

「喔──」在蕩過腐木上的蕈類時,她再次發出野性的吶喊,同時張開耳朵和鼻子,用動物本能找她要找的東西。

放開藤蔓,她站在一顆大石上,這是布薩亞傳說中的「龍珠」之一,雖然說是普通的大石,但當你真正看到它,還是會輕易地相信「龍珠」的名稱是其來有自──樹葉的空隙非常精確地在石頭正上方開了個天井,當太陽光從間隙照下來,你會相信,那確實有神。

依吉在龍珠上站穩,一隻狼已經在石下等候了。她拆下身上行李,朝地上一丟,接著身子一側,「唰──」一聲滑下大石,落地站定,撿起行李,伏上狼背。「羅伯,今天比較重,麻煩你了,找師父,要快。」拍拍狼身,這是她在森林中的好伙伴,羅伯,是精靈語的狼。

在樹上的移動她靠自己,樹林下的移動就得靠羅伯了。她閉上眼睛,免得在行進中受傷,腦袋也頓時空出來。

依吉想起年幼時的那次發病──這是她成為德魯伊的原因,當時高燒不退,她記得迷迷糊糊,但她知道,爸媽在那段時間裡曾經數度背著她進城,為了醫她的病,是流行一時具有高致命率的瘟疫。

當時她的年紀太小了,很容易就染了病,而且很不容易治,爸媽不辭辛勞背著她走個一天半進城,去了兩三趟、城裡醫生也說醫不好了,爸媽傷心欲絕,帶她到聖石面前祈禱。

是魯斯的好心腸讓她就這麼遇到了薩必歐林的守護者,也就是她後來的師父,師父把她留在聖泉旁過了三天,用魯斯的力量醫治她,這些她都是有印象的,只是當時動彈不得,可是意識卻沒有消失。

過了三天,她幽幽轉醒時,是躺在聖石上,望著月亮光把天井塞滿,睜開眼的那一幕太靜謐、太神聖,讓她幾乎是立刻就決定要成為德魯伊,成為魯斯的信徒。

後來父母親帶著她回到家,她也成為救命恩人的徒弟,森林也成為她第二個家,然而,即使她把整座森林找翻了,也再也找不到那三天收留她的聖泉地。

只記得浸淫在她身上,給她癒療能量的那股溫柔的泉水,瀰漫著像夢境的熱氣……

等等!依吉猛地睜開眼。心有靈犀的羅伯早就停了下來。這是司古洛的力量,秘法術!有法師!

同樣具有施法能力的依吉很輕易地感受到那股強烈的惡意。

並非所有的秘法術都是惡咒,應該說,大部份的法師,雖然崇奉司古洛,也不會散發惡意,這種不知名的惡意讓她連寒毛都豎起來了。

她附耳向羅伯交代幾句,接著就與狼分開,躡手躡腳地爬上樹,羅伯也呈現備戰狀態,他們都往同一個方向前進。

依吉刻意放輕了腳步和動作,掏出骨匕,慢慢接近惡咒散發的源頭。

她對地型相當熟悉,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這附近相當接近一般來往車輛的路逕,而且正好在這附近就是車輛必經的一個小空地,她猜應該是在那邊發生了打鬥。

可是,一般的打鬥哪來這麼罕見的惡咒呢?

輕手輕腳地撥開遮蔽的樹枝,她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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