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上海灘,民國二三十年的上海,一個悲傷的故事,還沒有演完。



我是一個女賊,被另一個女賊養大的。我的養母是一個女賊,對她而言,養我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她年老的時候,能夠代替她去偷東西。她收養了七八個女孩子,她痛恨男人,也不准許姐妹們靠近男孩子。



平日我們在碼頭偷東西,偷的不外乎是一些吃的,一些有錢人家的錢袋,偶爾、只有偶爾,養母會要我們參與一些大型的鏢會行動,或者是偷洋鬼子的藝術品,我們的行為在下層階級人群中是被默許的,因為大家都痛恨那些洋人,而武藝中上,又長得漂亮的女孩們也和鏢會相處得很好,以賊制賊,這大概是鏢會的想法。



每個女孩子有不同的擅長武術,我不是以攻擊力著稱,而是具有非常敏捷而隱秘的行動力,所以通常團體行動時,最後「盜取」的動作都是我在做,我們就這樣生長在上海的碼頭旁。



直到那家子到來。



他們看起來是崇洋的假洋鬼子,老當家頂著一頭花白,卻不搭調地梳成洋人的髮髻,穿著總是太過鮮豔的洋裝和蓬裙,帶了時髦的老花眼鏡,總是板著一張臉,看起來十分精明,經營著一家大藥鋪。



然後,我發現不對了。



每天夜半,總會有他們家的僕役,背著一個個沒生氣的人體,在後院進進出出,莫非,莫非是殺人!?這到底是什麼藥舖,為什麼每天都有這麼多死人??



連衙門也查到藥舖裡來了,老奶奶答應,在某一天將去藥鋪求醫的過程公開,於是,就在某個月中,十五的時候吧,藥店外拉了大大的黃布條,「獨家配方大放送」,讓附近的民眾免費拿藥。



──毒藥,致死毒藥。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麼多有錢人家願意花高價來藥舖買這麼一味「獨門配方」,原來藥舖最大的收入是來自於他們的獨門毒藥,許多活得不耐煩的、想讓別人歸西的,都撒下大把銀子,就為了他們的獨門絕活──讓別人死得像重病突發,衙門怎麼查也查不出來,原來,原來……



民眾雲集,不是想殺人的,就是想自殺的,人人都帶了隨從,很多人大哭大叫地吃下毒藥,變成一具屍體後,僕人便把他背回家安葬;許多人拿了毒藥,硬是往別人的嘴裡塞,頓時藥舖前成了地獄,哭叫聲,黃布條上的黑字翩翩飛舞,煙霧彌漫,屍體面目猙獰……



而我看見了他。



他是藥舖的第三代,也就是現在當家的孫子。當家很強勢,人人皆知,而第二代男主人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街坊傳說是被大當家毒死的。而他,很年輕就開始接觸藥舖的業務,目前已經掌握了大多數的情況,只是最關鍵的毒藥,他還沒辦法碰到。



聽說他很瀟灑,聽說他也崇洋,聽說他是個很難應付的商業對手,聽說只有當客人要大錢買毒藥時,才有辦法見到他,而見他還得先付訂金,多少?我不知道,只確定是我這小賊永遠不可能拿出來的天價。



衙門派了人,各國領事館也派了軍隊,想要砸店,然而最後官員、軍隊卻被拉進死亡的漩渦。



一種致命的毒藥,有致命的吸引力,我不懂,不懂為什麼他們要搶著試吃。



「姥姥說,」姐妹淘之一拍拍躲在角落偷看這一幕的我:「她說,妳去拿一顆藥過來。」



我沒有異議,工作的神經又繃了起來,先像鷹一樣觀察四週地型,找到一個目標物,再迅速在心中勾勒出前進的路線,接著,像貓一樣,用我最熟悉的方法前進。



對於姥姥的命令,沒有人可以有意見,也沒有失敗的退路,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靈活的一躍,我抓住身邊的房子的二樓圍欄,身體一晃,再奮力一翻,手鬆開,兩腳就掛上三樓的圍欄,整個人再往背後一勾,我再度用手抓住屋延,再將下半身翻過頭,穩穩當當,站上了三樓的屋頂。



我拍拍身上的灰塵,從一樓上來前後不到七秒吧?這似乎是一間茶樓的樣子,所有人都圍在令一邊的圍欄看藥舖前的人間鍊獄,沒幾個人注意到另一頭有個飛賊。



這個茶樓的屋頂離我的目標太遠,於是我又運氣減輕身體的重量,飛身越過幾個屋簷,很快就到了最接近目標的房子──藥店的樓頂。



我向通知我的姐妹作一個手勢,再指指我想拿的藥的位置,是藥鋪門口的試吃攤,她點點頭,靈巧地摸到藥攤邊,安了一個爆竹。



「五、四……」看到她點了爆竹,我開始倒數,衝到藥攤的正上方屋簷,翻身往下。



「三、」我抓住三樓的圍欄,再手一鬆。



「二、」腳穩健地踏在二樓的欄干,迅速將腰間的腰帶的一頭掛在欄干上,再往後翻身。



「一。」



「磅!」



爆竹引起一陣驚呼,本來就雜亂的人群互相推擠,幾個人踩到本來就可怕的屍體,有些眼眶被踩爛,有些僕人是瘸子,倒在底上正好坐進服了要在吐血的人的臉上,官役慌慌張張的推擠要靠近爆炸的地方。



我的身體靠腰間的腰帶支撐著,往下墜了一個人這麼長的距離,看著藥攤離我越來越近,我右手握緊腰間的帶子,左手伸出去,在幾分之幾秒間,我拿到了我的目標,右手同時拉了一下腰帶。



腰帶往回縮,鬆開右手,左手將比黃豆還要大一些的黑藥丸塞進耳朵裡,接兩手又重新勾住二樓的圍欄,在勾住的同時,我鬆開腰帶的勾子,腳奮力往上蹬,整個身體往上飛騰時,我將腰帶勾子塞回腰間,感覺到腳掛上屋簷,輕鬆的一個翻身,又重新站在藥鋪樓頂。



他看到了我。



在我回身準備躍上茶樓的屋頂,再用同樣的招數從茶樓回到地面時,一個銳利的眼神從地面的人群中射過來。



是那個藥鋪少東,我知道。他看到了我。



無所謂,因為他似乎沒有要抓我的意圖,今天不是獨門配方大放送嗎?他應該能夠接受有人用不同的方法拿藥吧?



我沒有看他,動作也沒有停,就躍上茶樓的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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